疫情强迫人居家隔离两个月，从开始的紧张筹备，到中间的慢慢适应，到现在，忽然发现了一种复古的日子，晨起扫洒庭院，浇花淋菜，虽然不是悠然见南山，也不锄禾日当午，紧张了几十年追赶现代化的步子，遽然刹车，长坐窗前，时间像门外春天的花瓣，纷纷扬扬回落到手心，每一片，都可以是一篇散文，一个短篇，一部长篇，一幅水墨，一张油画。。。我应该先捻起哪一片？画写意，还是工笔，抽象，还是写生？翻开尘封的相簿，岁月，生活，一步，一个脚印，留在了那些坎坷连绵的陡坡山峦里，出黄埔珠江，过太平洋，在一块陌生的国土上，该写哪一章，哪一节？

在此全球生灵涂炭之时冒出这些闲情逸致的东西，似乎很不合时宜，可这就是一种新常态，突然让人不再想去与外面那个喧嚣热闹，充满名利争夺和危险威胁的社会发生联系。所以当联邦法庭邮件来问我能否去协助开庭，我犹豫再三，拖延了几天，终于无可奈何地在今天进了一趟城。

在首都生活二十年，我从来没有在大白天如此顺畅地进过城，从罗斯福桥过波多马克河，走宪法大道，经过白宫和华盛顿纪念碑，直奔国会山下面的联邦法庭。一路大道上车辆寥寥，草地广场空空无人，所有的博物馆办公楼都呈关闭状态，一个空荡荡的首都向我开放，致敬，我突然觉得自己好超人。平日这样高峰期间至少要开车一个小时，加上找停车位，不提前两小时出门，无法准时到法庭报到。今天，只化了15分钟就来到国会山下，无数的停车位让我选择，直接停在法庭门口，还不用交钱打表。

这一带是哥伦比亚特区市政府、法庭、联邦政府机构法庭和博物馆的聚集地，平日连停车场都经常停满，街上的车位更是被游客占据，我有时坐地铁进城，省得找停车位。可是现在疫情期间谈乘坐公共交通色变，加上地铁运行不像平日那样频繁，自然是自己开车，享受疫情带来的唯一方便。

离开庭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我慢慢地戴上口罩，手套，琢磨着怎么安全的进出法庭，避免接触可能的威胁。我在车里坐了半个小时，没有看见一个人进得门去，想必是可以拖延的案件，都暂时搁置了。我便放心地下车，进了大门。门口警卫告诉我，法庭目前是关闭的，他们得到通知，只有我们这个案子的翻译和法官可以进去，而且分开不同的房间进行，律师都从家里上视频，犯人也在监狱里通过视频接通。我说，那么干脆让法官和我们翻译也在家里上视频，不就不需要你们回来开门侍候我们了？他们回答说，那涉及到庭审的法律程序规定和要求，这么复杂的事情我们就不懂了。

可不是吗？我心里嘀咕，如果让我在家里协助他们庭审，三天两头都有案件，我那悠闲的状态恐怕就会被破坏了，复古的日子恐怕也不能过下去了。不过假设一下穿着睡衣睡裤就可以挣钱，而且可以高声地在我的家里对被告说，“我现在判处你无期徒刑”，或者说，“量刑指南规定对你的罚款额度最高可达五百万”，那也很过瘾耶。

开完庭，从原路往回走，宪法大道两边长长一里路排满了没有后卡的大卡车车头，白宫前面的草坪两边的停车道上也停满了小车。我看见有个人从大卡车车头开门下来，我在他旁边停下来，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他笑着说，我们抗议呀，没有给我们救济。

哦，各行各业都要政府支持和补助，卡车司机们要，我也要，我们当翻译的究竟是算独立合同工，还是个体企业，我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有的翻译按照独立合同工去申请失业救济，有的按照个体企业去申请小业主贷款，目前还没有下文，还有个一家1200元的生活费救济是怎么回事，我也没有搞清楚。总之我是很想留在复古的境界里，写些怀古幽思的无用文章。一旦踏入外面的世界，就是无穷尽的烦恼，或者尽是看见一些让人生气的事情，比如今晚看看新闻，美国感染人数仍然在增加，死亡人数也过了7万。一边是川普总统准备解散他的疫情应对小组，表示威胁已过，美国有40个州准备解除隔离禁令；另一边是专家预测如果我们现在开始放宽隔离，估计到8月份死亡人数可能增加到20万。今天霍普金斯大学的流行传染病专家还在国会的听证会上说，我们现在进入“这场战斗的关键时刻。。。我们在冒险接受每天2千美国人的死亡，接受医疗人员缺乏他们需要的保护设备，放松警惕的人们会造成一种情况，就是使得美国成为世界上受疫情危害最严重的国家。”

我们的政府在没有疫苗，没有解药，对防范这个病毒没有清楚的认识的情况下就让大家重新接触，接近，用人命换GDP。我一个在乔治亚州（他们的共和党州长是第一个撤销隔离令的州长）生活的朋友说，让那些支持他的人被感染，别感染我，别感染医院前线工作的人，别感染无助的老人和孩子。我就待在家里，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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