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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次疫情,全世界死亡二十多万人里, 我只认识一个,这辈子只和她见过一面,说过不超过一句话;她九十高龄,睡眠里走得很安详,没有遗憾。但是她的离去,让我几天神不守舍,饭食无味。
 
  前几年,在一个聚会上,我看到她,没有想到她就住在我们这一带,我跟她说,我当年是读着你的《又见棕榈又见棕榈》出国的。恐怕很多人都这麽跟她说过,她啊了一声,没有问什么,我也就没有再继续和她说话。
 
  其实我当时很想告诉她,当年我读这本书的时候,邓丽君的歌声好像还没有潜入大陆,我们在校园里听香港同学带回来的卡式录音带,不是英文民歌,就是台湾校园歌曲,这就已经走在潮流前面了,因为我们靠近香港。三年级的时候系里开了一门《港台文学》,我们能读到国内书店没有的台湾文学。
 
  我那时正准备出国留学,这本书的主角是一个留学十年后回家探亲的文学博士,可以想象我阅读之时的好奇心。那时我的感情世界白纸一张,正被一个比我大八岁的情人涂抹得不知所以然,立马就被小说对阅历和年龄都很有距离的那对情人的描写吸引,就像是拿到一本出国+爱情导读,反复读了好多遍,生怕漏掉了什么,误解了真谛。
 
  上世纪六十年代台湾留学生的经历,似乎和我们八十年代的大陆留学生没有多大区别:读书,打工,恋爱,失恋,结婚,买房,生子。。。对成功和成名的追求相似,乡愁也相似,于是有人海归,有人不归,在选择归与不归之间,是价值观的变化和对自己人生的定位。於梨华不愧是现代中国留学生文学的又一里程碑,因为钱钟书他们那一代人的留学,和我们这一代人的留学隔着一个完全不同的大时代背景,读《围城》我无动于衷,读《又见棕榈》我青春少女的时候落了泪,今天重读,读到某一个片段,居然还会落泪。一个好作家有驾驭读者情感的本事,能把握时代的气息,能代表一群人的情感和诉求,於梨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就把这些都做到了。
 
  其实,於梨华那一代的留学生,也和我们从大陆到美国留学的不是同一代人。台湾的留学生要考过留学试才能出国,而且多半申请到奖学金或者家里有补贴,才会出国。我们八十年代留学,首先有公派和自费的区别,公派的出国前有英文补习,出国后可以拿着钱专心读书(那时美国常春藤大学用的是庚子赔款支付中国留学生的学费和生活费),令人羡慕,但是他们毕业了必须回国。那时候出来留学的,除非国内有背景,都不想回国。自费留学没有规定你必须回国,可就凭我们七十年代读中学的基础,要靠自己考过托福和GRE,还要每天下课之后出去打工挣足学费和生活费,那是另一种台湾留学生没有的体验。
 
  似乎我们大陆留学生迄今为止还没有写出过一本可以与於梨华的《又见棕榈》相拼的小说,大陆留学生写小说的人不少,写得好的也不少,老老实实地把我们这一代大陆留学生的风尘面貌像《又见棕榈》那样写出来,感动翻这一群人的,似乎还没有。还是我孤陋寡闻了?
 
  於梨华是个精力充沛的勤快作家,听熟悉她的朋友说,她到最后都还在写小说,一房一厅的公寓里连地上都堆着书。她所住的老人护理中心知道她是个知名作家,把她的书和照片放在接待来访者的地方,用她来打招牌吸引新住户。
 
  马里兰州的一百五十多家老人护理中心是今次疫情的重灾区,一千多名因新冠去世的人,一半都是这些中心里的老人,於梨华也夹带在中间被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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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妮

坚妮

28篇文章 2年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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